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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子:姑姑
2025-12-21 15:02:13 作者:Admin

姑坐在妈的右边,满眼的笑。妈说:我是给你生了个女子,一年到头陪着你。姑依然在笑,妈顿了一下,又说:算了,反正我女子多。妈聪明,这话大气,也给自己个台阶下。 

我确实与姑亲,主要是我和姑都在青海。逢年过节经常走动,越走越近,越来越亲。尤其在我退休后的这些年,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彼此照应,相互体贴。我认为我们的关系相比“情同母女”这个词,倒不如“形同闺蜜”更加贴切。 

姑大我二十岁,性格开朗,没有女儿。我是个宅女,个性孤僻,没有朋友。我俩凑到一起,正好互补。

姑住的远,坐公交车十多站,又转车,到我家得一两个多小时。打开门,姑的手里提着一个重重的袋子,里面有她自己蒸的红薯,还有她给我买的擀面皮,苹果桃子,山楂片等零食小吃。我看见就生气:叫你别买,你就是不听,非要把我养成个狗熊。姑笑着说:不长肉的。抱怨完了,我开始埋头吃,并听她讲家长里短。小坐一会,赶在先生下班之前,便匆匆出门。 

姑年轻时在老家结婚并育有二子,男人在外当工人,有了外遇后两人离婚,两儿子一人一个。姑带大儿子来青海,起初在工厂干,工厂破产后没了收入,便到饭店打工养家,期间与一魏姓男人结婚,男人长姑几岁,事事顺她心意,那些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男人后来生病离世,却也不曾亏待姑,将名下房子给了姑。

那年,爷爷病重,姑一个人衣不解带伺候爷爷,我工作忙,偶尔去探望一半次。有一天,爷爷说:你爷现在不是活天天,而是活时时哩,你常来呀。果真,第三天爷爷走了,咽气的那一刻,我和姑站在床边。 

姑爱找广场上的瞎子算命,年年算,我劝她:命不能算,越算福越薄。她不但不听,还去北山算。反正算了许多年,瞎子都算死了,姑的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也许是吃过太多的苦,姑见不得别人浪费。而且有很多穷讲究。看到我家里鞋子多,她说不好,不让我再买。我要去参加葬礼,她就给我兜里装个朱砂三角袋。我吃包子只吃馅,她骂我造孽。每逢清明,她会提前告知我别忘了烧纸……这些事情,我妈倒是人间清醒,啥也不管,主打一个“你开心就好”。我也好心劝过姑:啥年代了,不要管年轻人的事情。没用,人家依然如故。 

房子给了已经结婚生子的儿子,姑为了有个住处,再次找了个老伴。男人瘦高,工资不低,是个守财奴。姑每天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做好一日三餐,好吃好喝地服侍着。但是买菜总是被老头查帐,用了几块剩了几毛,必须清清楚楚,并将剩余全部上交。如果姑要去看孙子买个几块钱的面包,男人的脸会拉到地上,阴沉得能下一场雨。

有时姑约我一起看她孙子,我们先去大百超市买东西。姑先看看卖面包蛋糕的柜台,再看看卖馒头大饼的柜合,然后找到角落的处理食品,左看右看,挑上些降价处理的临期食品,我说吃的东西不要贪便宜,姑说没事,她自己吃。给孙子买的都是好的。

姑拉着装有几十斤食物的购物车,里面装着馒头面包蔬菜水果糖果及一些日用品,大部分是早市上买的便宜果蔬。送到儿子家中,再坐公交去孙子学校门口等孙子放学,然后我们三人在学校旁边的一家饺子馆吃饭。孙子要虾仁馅,我俩韭菜鸡蛋馅。记得后来有一次我请姑在别处吃饺子,她看一眼价格,坚决不吃了,嘴里嘀咕:比那家一斤贵了二块。 

姑不富有,但争气,争气得让人无语。2021年4月,我带姑去苏州玩,虽然住我家,很自在,但她还是觉得北方好。去了观前街和七里山塘,买了些苏式糕点、丝巾和衣服,说是带给孙子和儿媳妇以及好朋友,也给他家里那个老头买了礼物,唯独没有给自己买一样东西。我不忍心,便把她多看了几眼的一件三百多的宝蓝色丝绒长外搭买了送她。她特别不好意思让我破费,又买了些小礼物送我。姑是真心喜欢那件衣服,只是从来不舍得买那么贵的衣服。在回青海之前,我又买了两张去杭州的车票,在苏州看完太湖,再去杭州看看西湖。姑头天答应,一觉醒来又反悔,坚决让我退票,说不想麻烦别人。其实是我表姐在杭州,只是让表姐帮我订个宾馆,大家见个面聊聊天吃顿饭,本来很正常的事情,姑却怕人家不乐意。我最后说了一句:这次不去,以后就没机会了。 

姑每月工资接近三千,却过着特别清苦的日子,总是对我说,对不起自家儿子,如果当初不离婚,儿子就会坚持上学,日子应该比现在会好很多。她不敢给儿子随便打电话,说儿子在外带客旅游,怕影响开车不安全。儿子换车她出钱,孙子学费她交,能帮多少算多少。所以姑平时能省一分是一分。

姑买了自认为超过自己生活水平的好东西,一次又一次地送给儿孙。却不知她心中所谓的好并不是年轻人所需要的,有时甚至会成为心里负担。我说,我的工资只会给自己买最好的东西,儿女自有儿女福,没必要事事都管。姑依然听不进,买着即将过期的食物,转着全市最低价的早市。我小了的衣服鞋子,姑会先挑去最好的,寄给老家的亲戚,剩下的自己穿,穿好几年也舍不得丢,毕竟我的衣服都是品牌,随便拿出一件都比她的衣服贵几倍。买衣服的钱也省了。还有单位过节发的米面油及生日蛋糕券,我们不在青海的时候也给了姑。她开心我也开心,各取所需。

退休后的我们不常回青海,房子托付姑照看,冬天供暖试水,夏天下水堵塞水淹了家中地板,定期浇花等家中杂务都由姑出面解决。当我们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时隔十个月风尘仆仆地推开家门时,家里的一切整洁如新,没有一丝灰尘,扑面而来的是一丝淡淡的清香,仿佛家中从未有人离开过一样,先生直夸:姑真勤快,把家里弄得如此温馨,我们自己打扫也做不到这么干净。通过几年的近距离接触,我们越来越喜欢姑,喜欢她的善良,喜欢她的勤快,喜欢她的知足,喜欢她的笑容。 

去年老头离世,姑又成孤家寡人。在西安小儿子家居住。五月我去榆林采风,返回时路过西安,便与姑约好在宾馆见面。姑提了一袋葡萄和一袋苹果上来,说:我给你买的是贵的,特别甜。我们一人一张床,我又说些她不爱听的话:捂好自己的钱袋子,老了,去大荔养老院养老。姑嘴里答应,心里怎么想,我也不知道。这时候的姑在西安照顾着离婚几十年早已成家的前夫,也就是她儿子的亲爹,老头是癌症患者,经常去医院透析,现任老伴卧床不起,无法陪伴。所以这伺候人的差事就落到姑头上,姑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曾经抛弃她的这个男人,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仇恨。问她图啥?她说:他现在对我挺好,给我租了房子。我恨铁不成钢,这样的傻女人天下少有。 

今年四月我在大荔老家。姑春节做了肺部手术,术后恢复不太好,一直咳嗽,刀口总长不上。我们三天两头打电话,电话那头听到的总是连续不断的咳嗽声。我和表妹约好去西安看她,姑说:不要来,天热麻烦。也许是老头不让她见我们。后来我回了青海,姑说她不咳嗽了也要回青海取些衣服,到时候青海再见。 

那一天,我拨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咳咳声传到我的耳边,姑气喘吁吁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按下录音键。她说,大概今年过不去了。我没接话,但也有预感。手术不该做,她也后悔,可是已经晚了,找医院开止咳药,没人敢开,怕担责。去外面私人诊所开药,吃了没效,去问,诊所赶紧退了钱,让她去别处看看。我建议去西京医院,也许有救。姑不肯麻烦家人,也不想花太多钱,后来还是去了手术医院住院。

表妹听到我的电话录音,要去看看姑,姑拒绝,表妹听着姑说话不咳,以为好点了,也不再坚持。我知道,没有机会了。老头不在姑身边的时候,姑打来电话聊了一会,又说:我今年75,过不去了。我劝她别想太多,会好起来的。这种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却要一遍遍告诉姑。后来,觉得她虚弱,就说,那你睡一会。姑说:不睡,就想和你说会话…… 

第二天不放心,打电话没人接。第三天她儿子接了,得知姑进了ICU。与家属几乎隔绝。这一次,我明白,再也听不到姑的声音了。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听着一堆仪器发出的诡异声,却不能说一句话,不能见到一个亲人,她得多伤心。 

两天后的早上七点,姑姑走了。甚至没有等到见家人最后一面。

一些画面挤进脑海:姑在大荔和我掐灰灰菜的时候,利索得像个三十多岁的小媳妇;刚做完手术,她打通电话后让我和一年没有来往的二爸说几句话,希望我们和解;她在南大街海鲜酒店打工时所租附近的一间房子里,脸盆里的水结了一层亮晶晶的冰;我和先生婚后第一次去她家时,她做了一锅不太好吃的烩麻食;我和爷爷去她上班的工厂小坐一会,四十多岁的她正和几个男女工人打打闹闹,笑成一团…… 

我来看看,在姑被风带走之前。

下葬之后我写了一首小诗

你说七月回青海,我就信了。现在我来长安,带了一万滴眼泪。

你说伤囗隐隐作痛,大概过不了今年。电话那头的声声咳嗽,让我的心沉至谷底。

你说就想聊会天,预感七十五岁过不去了。在急促的喘息中,我有意避开如此悲伤的话题。

电话的那头,传来表弟的声音。冰冷的仪器伴你左右,彼时的你该是多么无助。

六月七日的早上七点,你终于放下所有。让自己成为一缕风,飞向想去的远方。

你的笑容似向阳花那般温暖,碑前的唢呐声接走了你。我却在几天后的此刻,再次泪如雨下。

姑走了很久。我依然忘不了她给的温暖。曾经的笑容,那么亲切!而今孤独,再次将我淹没。

2025.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