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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大荔沙苑的黄花菜
2025-12-20 15:49:05 作者:Admin

六月的风掠过沙苑,裹着一缕甜津津的香。这香不是浮在空气里的,倒像是从地缝里渗出来的,从每一粒沙里漫出来的——那是沙苑的黄花菜开了。沙苑当地人称黄花菜为金针菜是因为它的花苞状如针状,色如黄金,好似一个一个的金针。

沙苑的六月,是黄花菜盛开的季节,葱绿的黄花菜地一片连着一片站在沙望,目之所及皆是翻涌的金浪。只见黄花田地里,高擎的青杆顶端生长出龙头黄花的底盘,底盘上分布着密密匝匝、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花蕾。最底下的花蕾才米粒大小,裹着浅绿的萼片;中间的半开着,鹅黄的花瓣微微翘起,露出嫩黄的蕊;最顶端的正开得热烈,六片花瓣一一舒展,蕊丝细得能数清,颤微微的,活脱脱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风一摇,整片地都晃起来,金浪翻涌处,蜂撞进花蕊,蝴蝶沾了一身香,连空气浸染成了。沙苑的土是金贵的。听老辈人说,沙苑这地远古黄河改道时形成的沙壤,得像厚厚的棉絮,太阳晒又暖烘烘的攥一把能捏出水,撒开手又不黏它既保水又不涝。黄花菜在这儿扎了根,便把劲儿全使在开花上——别的地儿的花开得娇贵,这儿的花偏要开得泼辣,从五月末冒蕾到六月中盛放,整整一个月的热闹。农人们常说:沙苑的黄花菜,是跟着太阳长的。可不是?你看那花,大日头底下开得最欢,晨露未干时最嫩,而太阳落山时又花开朵朵,连开败的花瓣都带着股子儿花香,晒干了还能留着金闪闪的颜色。黄花菜一天一开,一开一败,先生的败去,后来者续开所以黄花菜的采摘时间很是关键。

沙苑的农户们说,采摘黄花菜是要赶时辰的摘的早了黄花菜还没有长大成熟;采摘的晚了,则黄花由于过于成熟饱胀,花都开了,一旦这样,它的香味就慢慢散去了,也就失去了它最好的经济价值每当下午两三点左右吃过午饭后,摘黄花的人们便纷纷腰系着包袱,手挎着竹笼出门下地了。此时成熟的黄花菜,恰是一天中长得为丰盈饱满的时候,大约有3寸左右长短,顶端带着一抹浅浅的褐红像被夕阳吻过的痕迹。此时采摘的黄花菜经过蒸煮晾晒,既能保持它优美的形态和悦目的色泽,又能很好地维持它天然的醇香和营养

小时候我总跟着母亲去黄花菜地,看走进田地,弯着腰指尖轻托花苞,然后娴熟地在花茎上一折,不大一会儿,便有一小把黄花轻轻落进了她身上系的花布包袱里。不久之后,母亲身上的花布衫上很快便沾了细碎的花瓣,远远看过去,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黄花的花粉。黄花菜要挑饱满丰盈的摘!母亲说半开的可以留着自家吃开的味儿就全散了不能要我蹲在田埂上母亲将那些花瓣边缘泛褐的挑出来,轻轻放在一边要拿去喂鸡,后来那些最后都被母亲收集起来倒进了家里的,成了母鸡们的食物,偶然一次我注意到这些母鸡下的蛋,蛋黄似乎都泛着浅金色,吃起来也更加的甜香,这或鸡吃了黄花菜的功劳吧!

母亲说,收回家的黄花菜要连夜蒸每当这时候,我们家的灶膛里炉火天天烧的旺,铁锅里的热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蒸裹着热气漫上来,把竹匾里的黄花菜熏得软乎乎的。母亲守在锅边,时不时掀开锅盖搅一搅,得让每根菜都沾到她哈着气说,到了,颜色才亮堂便搬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看她用竹筷轻轻翻动菜朵,水汽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在胳膊上凝成细小的水珠。这蒸的火候,比娶媳妇还金贵母亲一边忙活,一边说给我听,“火候急了要焦,慢了要烂,得像哄娃娃睡觉似的,温温柔柔的。直到锅里的黄花菜被蒸的绿里透着鹅黄,像是从水里捞出的金色小人一般才作罢

第二天天刚亮,母亲就把蒸好的黄花菜撒在屋外提前预备好的干净上。晒黄花菜最少需要三天时间,这三天里,母亲经常一天三次跑到晒场上翻晾黄花,以让它们的面都能见阳光以保证黄花菜成品质量。我们沙苑的黄花菜,因良好的土质、适宜的气候条件加上人工纯天然加工工艺使这里自然加工成品黄花菜菜条直亮,形似金针味道独特营养丰富,堪称同品质中之姣姣者。

沙苑的黄花菜是有脾气的。别的地儿的黄花菜晒干了颜色发暗,泡发后软趴趴的;可沙苑的黄花菜不一样,泡在温水里,水里先是泛起一层淡金光,接着黄花慢慢舒展开,像轻轻吹了口气

似的,立刻又恢复成了田里的模样。母亲说,这是沙土地的功劳——沙质土透气,黄花菜根扎深,吸足了天地间的精华,晒干后还能把那股子鲜劲儿锁在里头。有回邻县的亲戚来家里,尝了母亲晒的黄花菜,直咂嘴称赞道这菜咋跟金子似的?母亲笑着说金子哪有这味儿?这是沙苑的地气养的。

平日里,黄花菜是家里的贵客。母亲说:好东西不能常吃,吃多了就不金贵了。可到了沙苑六月黄花采摘季,这贵客就成了

夏日里,母亲常拿新鲜的黄花菜做子。一天,我从地里顺手采撷了三五个黄花菜带回家交给母亲,只见从院子的菜园里拔了几棵洗净,将葱和新鲜的黄花菜切得细细碎碎的,和肉末炒在一起,最后再一小把干辣椒提味。锅铲翻搅时,那锅里的气便地窜出来,守在灶台边馋得直咽口水。等子炒好了,母亲把它们浇在煮好的面条上,再浇上两勺自己家“窝”的浆水,这浆水黄花臊子面便做成了。只见这白生生的面条上覆着金闪闪的子,加上浆水馥郁的味道,搅拌开来那真是红是红(辣椒)、绿是绿(葱)、黄是黄(黄花菜)香喷喷(黄花菜臊子香加浆水的清香)。我端起饭呼噜呼噜不一会儿便完一碗面,母亲在旁边边看边好娃哩,慢点儿,锅里还有呢时候总觉得,这黄花浆水臊子面怎么吃不够,这香喷喷的怎么闻都够。

秋日里,母亲常用黄花菜、木耳、里脊肉、红罗卜等做木须肉。这是我们全家的最爱。除此之外,我最喜欢母亲做凉拌黄花菜——她把晒干的黄花菜用温水泡开,掐去硬梗,撕成细条,放进开水里焯一下,捞出来过凉水,这时候的黄花菜丝脆生生的,咬着能听见咔嚓声。然后调一碗酱(醋)拌上蒜泥,香油,盐味精等,调拌均匀后,就成了一道美味!夹一筷子送进嘴里,酸是清亮的酸,脆是爽的脆,还有股子甘甜味,像把整个六——十月的阳光都嚼碎了咽下去似的敞亮

冬天的火锅里,黄花菜是必不可少的。母亲提前把黄花菜泡发,和大肉、土豆、红萝卜、山药一起下锅等汤滚了,夹起一朵黄花菜,吸饱了肉香的黄花菜丝软而不烂,咬一口,肉的肥润裹着菜的清爽,连山药都沾了它的香。父亲总说:还是你妈做的黄花菜地道。母亲就笑那是沙苑的地养人,地养菜,菜养人呐。

有年冬天我发烧,没什么胃口,母亲就煮了锅清淡的黄花菜豆腐汤。白色的豆腐浮在金黄的汤里,撒点葱花,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额头上的汗慢慢就下来了。母亲坐在床边摸我的额头,轻声说:这汤败火,喝了就好。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黄花菜的好,不仅在嘴里的香,更在心里的暖。

这些年,我去过多地方,尝过各种做法的黄花菜。有的用硫磺熏得雪白,泡出来水是浑浊不堪的;有的加了太多调料,掩盖了黄花本身的鲜;有的晒得太干,嚼起来如同嚼木……

那年端午回家看望母亲,母亲不在家,又在场上晒黄花菜去了我蹲在旁边帮她翻菜,看阳光透过金黄的花瓣,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母亲的手指沾了花粉,在阳光下泛着淡金的光,像年轻时采花的模样。你看用手指着远处的黄花地那片地是我嫁过来那年的,到现在都快五十年了,每年收很好恰在此时,一阵风吹来,风掀起她的银发,也掀起一片金浪,我忽然就懂了原来黄花菜的好,不在多精致的调料,不在多昂贵的做法,而在那片沙土地的滋养,在母亲弯着腰翻菜的身影,在每一个被香气填满的日子里。

如今沙苑的黄花菜已成为了当地著名的商标和地理标志,包装上印着大荔沙苑四个字已成为了金字招牌,畅销全国各地。可我知道,真正的沙苑黄花菜,是母亲竹篮里的那抹金黄,是晒场上那片翻涌的波浪,是记忆里那碗酸溜溜、软滑滑的凉拌菜。黄花菜,它不仅是一种作物,更是刻在沙苑人骨血里的乡愁——就像那六月的风,裹着花香,裹着蝉鸣,裹着母亲的爱,一年又一年,轻轻拂过我们的心田。

前几日通电话,母亲说:今年黄花菜长势好,长得旺,等你春节回来,给你做火锅我望着窗外的红叶李树,忽然就闻到了那缕熟悉的香——是沙苑六月风,是母亲的爱,穿过百余公里的距离,轻轻落在了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