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偶然翻到四爷的回忆录,那些关于青年远征军的字句像火苗,在我心里噼啪燃起来。原来家族的血脉里,也曾奔涌过保家卫国的热血——四爷翟兴仓的抗战,没有硝烟弥漫的传奇,却藏着一个普通青年在山河破碎时的赤诚。
他总说,那股劲儿是被一张地图点燃的。1944年的大后方,"一寸山河一寸金,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震得窗棂发颤。温教员带着形势图走进西北农学院,手指划过沦陷的国土,声音哽咽却字字千钧。四爷说,满场师生哭着涌上去,毛笔在地图上写名字的沙沙声,像无数颗心在捶打大地。他写下"翟兴仓"三个字时,手在抖,心里却烧得滚烫——公费生的名额多金贵啊,可国要是没了,书还能读到哪儿去?
学校曾把他的名字划掉,他三番五次去找负责人,像头犟牛。后来他才懂,那股犟劲不是赌气,是大哥被日机炸伤的疤痕在疼,是黄河东岸的炮声在催,是"还我河山"四个字在喉咙里翻涌。19岁那年,他揣着学校给的6000元补助,把3万元安家费全寄回山沟里的家,坐着美制运输机降落在云南霑益。机舱门打开的瞬间,潮湿的风裹着陌生的草木气扑过来,他知道,握笔的手该握枪了。
初到云南的笑话,他念叨了一辈子。在霑益街头买桔子,他连皮塞进嘴里,苦涩直冲脑门,差点去找小贩理论。回头看见别人剥下的橙黄果皮,他脸腾地红了——亏得还是学园艺的,竟不知桔子要剥皮。"井底的蛤蟆见了天",他总这么自嘲,可眼里的光却亮得很,仿佛那点窘迫里,藏着一个青年对世界的新鲜与敬畏。
军营的日子像上了弦的钟。207师的臂章绣着雄狮,师长方先觉是衡阳会战里三进三出的硬汉,可六连连长杜宝惠偏是副横脾气。四爷和几个西农来的同学,夜里趁连长查哨就关灯喊打,闹得那蛮横连长后来见了他们就绕路。他说那时的勇,一半是血气,一半是觉得:咱们是来抗日的,不是来受窝囊气的。
命运的转弯总在不经意处。同连的樊德书高度近视,站岗都看不清人,四爷劝他去找团长。团长瞅了瞅樊德书的厚镜片,当即调他去团部。樊德书拉上四爷和马志祥,三个厌了队列训练的学生,成了军人服务社的干事。再后来,他们竟挂上少尉领章,出入营门时,门卫"唰"地立正敬礼,19岁的四爷脸红到脖子根,心里却像揣了颗星星。
服务社的账记得比溪水还清,可他总惦记着前线。直到被派回六连任政治干事,又撞见杜宝惠。那人眼神复杂,四爷却只盯着臂章上的雄狮——他要把"收复失地"的道理,讲给每个弟兄听。
滇缅公路是抗战时期中国与外界联系的重要通道,也是日军重点封锁的目标。四爷所在的青年远征军部队被抽调到滇缅公路上执行运输任务,负责运送物资到前线。由于日军飞机频繁轰炸,运输任务极其危险。
有一次,四爷所在的运输队遭遇日军空袭,卡车被炸毁,物资散落一地。四爷不顾危险,与战友们一起将物资搬运到隐蔽处,并躲过日军搜索。在这次任务中,四爷不仅展现了非凡的勇气,还帮助保护了滇缅公路这条抗战生命线。这些经历让四爷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保家卫国不仅是战场上的冲锋陷阵,也是平凡岗位上的默默奉献。
最痛的那天,家信飘进营房。信里说,把他从小学供到中学的大嫂没了,才27岁。四爷在营房里号啕大哭,文书和通讯员吓得不敢动。他说那是家里唯一疼他的人,冬天的棉衣、夏天的单衫,针脚里全是暖。攥着信纸的那一刻,他才懂"保家卫国"从来不是空话,是要护着那些缝棉衣的手,护着那些盼归人的眼。
四爷的抗战,没什么赫赫战功。他只是十万青年里的一个,像粒沙落进洪流。可他总说,那年在地图上落笔时,他听见黄河在咆哮,听见四万万同胞在怒吼。那声音撑着他走过云南的山,走过漫长岁月,也撑着我们这些后人,记得有群年轻人,曾把血肉铺成了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