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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孟秋:一米光落在针线活上
2025-12-28 15:03:22 作者:Admin

家里的换鞋凳,四条钢棍支着腿,上面绷着层帆布,能收能合。三个角的线松了边,今儿天气好,打算拾掇拾掇。


原以为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点活计——找块碎布,在四个角各衬上一块,拿针线缝一圈也就罢了。可真上手才知道,帆布硬挺,针脚要扎得匀、拉得紧,稍不留神就跳线,前前后后竟耗了四个多钟头。


指尖被顶针顶得发红,忽然感慨:纯手工年代的女人,苦的是真苦,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苦。


能记得最磨母亲她们的,便是纳鞋和纺线织布。


纳鞋底是做鞋的重头戏,头一步得打袼褙。把穿旧的衣裳、用破的炕单洗得干干净净,剪成长方形的布片备用。


得挑个大晴天,用面粉熬半盆浆糊,在门板上一层布、一层浆糊细细抹匀,反反复复叠上四五层,压实了晒上几天,直到变得硬挺挺的才成。鞋样子是往年剪好的,按样在袼褙上画好,叠三四五层,压实,边缘包上布锁好边,这才算是备好的坯子。


往后的日子,女人的手就没闲过。在家得空了纳,串门唠嗑时手里也攥着鞋底,去地里干活歇晌的功夫,树荫下坐一排,全是低头纳鞋的身影,就连回娘家走亲戚,包袱里也准带着没完工的活计。


纳鞋底可独个静悄悄地做,也能三五成群凑一起热闹。尤其冬天晴好的日子,男人们靠着墙根晒暖,女人们围坐一圈,手里的针穿梭不停,嘴里家长里短、东家长李家短地唠着,线绳拉扯的“嗤啦”声混着说笑,倒也冲淡了几分辛苦。


女人的蒲篮里,一年四季都躺着待纳的鞋底,单鞋棉鞋,大人的娃们的,攒下好几双“存鞋”,是她们最得意的事。我家大嫂的箱子里,至今还压着她和大哥当年没穿的布鞋,早成了稀罕的“古董”。


最让人揪心的是家里有几个男娃的,当妈的更是脚不沾地地赶活。地里忙完回家,灶台边转着做饭,屋里屋外收拾停当,早已累得两头冒烟,可男娃们爱跑爱闹,在野地里疯玩,鞋磨得最快,常常是大的穿不上了给小的,两双脚踩下来,鞋尖早磨得露了洞。在农村,男娃鞋上露出大拇指,被戏称为“他大舅”出来了,那可不是啥稀罕事。


那时候,鞋做得周正不周正、“皙样”不“皙样”,娃穿上聚不聚劲、跑起来利不利索,是衡量农村女人能干与否的重要标准。谁家女人要是让娃穿不上合脚的鞋,是要被人背后议论的。


比起纳鞋,纺线织布的环节更繁琐,也更考验灵巧。先把棉花弹得蓬蓬松松,搓成手指粗的“捻子”,再坐在纺车前,把“捻子”一点点拉细、加捻,绕成紧实的棉线。这活计入门难,刚开始学的人,要么拉不长线,要么一使劲就断,可一旦入了窍,动作就变得潇洒起来,纺车转得飞快,线绳忽长忽短、忽高忽低,看似随意,实则力道、节奏都藏着门道。


纺好线,最关键也最热闹的便是“经线”(动词),这边几个女人把纺好的经(名次)理顺,商量着要织的布宽、算好线的根数;那边男人们找两根木桩,或是搬两把椅子对称摆好,间距两三米,得稳稳当当不晃动才行。巧手的女人牵着线头,在木桩间来回穿梭绕线,再把线分综穿筘,一根根理顺了穿进织布机的梳状筘里,最后整体固定到织布机上。


这短短几行字的描述,做起来却要耗上大半天,女人们得早早吃了早饭就开工,一直忙到日头偏西才能完事。


这些准备活里,纺线的工作量最大。纺车轻便,屋里能放,冬天冷了就搬到炕上,太阳好就挪到后院,还有人不嫌麻烦搬到门口,凑着热闹边唠边纺。这活多是冬天农闲时干,也多是家里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的老太太们来干。


到了织布,就成了体力活。女人低着头,脚踩踏板控制经线开合,手里的梭子来回穿梭,腰得一弓一弓地使劲,把纬线压实。有的女人“狠活”,上了织布机不到做饭绝不挪窝,往往下机时腰硬得直不起来,得缓好半天才能走动。更有甚者,干脆机子旁边放两个冷馍当午饭,就为了多织几尺布。


熬夜对那时的女人来说,是家常便饭。男人们早已呼噜震天,女人还在灯下忙活,困得打盹也舍不得停手。小娃娃们半夜醒来,耳边不是纳鞋的“嗤啦”声,就是纺车的“嗡嗡”声,或是织布机“啪—啪—啪”的击打声。这些在黑夜里的声响,成了许多人对母亲最深、最暖的记忆,一辈子也忘不掉。


一米光落在针线活上,写以上为念。